伊里布
就在英军到达白河口后的第六天,也就是八月十二日,两江总督伊里布收到了一份上谕。他被任命为钦差大臣赴浙江总理军务,他的两江总督一职暂由江苏巡抚裕谦兼署。朝廷给伊里布的任务很明确:渡海作战,收复定海。
和伊里布同时调往浙江的还有福建提督余步云。朝廷任命余步云为浙江提督,率五百福建绿营赴浙江会同伊里布相机剿灭洋匪。
伊里布,全名叫爱新觉罗·伊里布,字莘农,时年五十九岁。是努尔哈赤父亲塔克世的旁系子孙中的一支,镶黄旗红戴子,满族进士出身,是当时满人中最优秀的人才之一。位列当朝四大能臣之一。
余步云,原名余世蝉,时年六十七岁。号紫松,四川广安人。一七九八年加入乡勇参与剿除白莲教的战争,因为作战英勇,一路从把总、千总、游击,一直升到总兵。一八二七年率部随陕甘总督杨遇春进入新疆征伐叛匪张格尔,收复和田,因功被提升为贵州提督。一八三三年,率领贵州兵勇镇压广东的苗民和瑶民起事,再因功赏戴双眼花翎,给予一等轻车尉世袭。一八三八年,统兵赴贵州仁怀平叛,生擒匪首谢法真,因功加太子太保衔并调任福建提督。
早在定海刚刚失陷的时候,伊里布看到浙江发来的战报后,深感情况非常的严峻。于是便在自己的防区内作了一系列的军事准备。等他来到浙江以后,对朝廷交付给他的任务更是深感忧虑。
当时浙江的情况是,包括从定海逃回的水师只有二千八百多人,陆师二千一百多人,更为严重的是他们对洋人充满恐惧,不敢再战。
伊里布只好和余步云一面整顿军队,一面奏报朝廷请求派军增援。他听说广东和福建的军队非常善战,洋人十分惧怕,于是请求朝廷从广东和福建各调二千水师驰援浙江。如果能够这样,那么加上他在江苏准备的二千水师,他的手中便有一万人。收复定海可能会有把握。但是朝廷的回复是:广东和福建也是战略要地,洋人在沿海四处游弋,广东和福建也可能是他们的攻击目标,我们不能顾此失彼。调广东和福建水师不可能。
伊里布没有办法,只好上奏请求允许他自己招兵。对这个请求,朝廷回复表示同意。
伊里布一面招兵,一面在从定海逃回的兵勇中调查洋人的情况,同时派出他的心腹仆人张喜四处查探,结果得到的消息令他非常沮丧。
洋人船坚炮利,用我们现在的水师战船想打败他们是不可能的。洋人只要有一艘兵舰守在港口外,我们就是有多少人都出不了港。更不要说登陆舟山岛收复定海了。而洋人除了用两艘兵舰日夜封锁我们的港口,还有二十艘兵舰驻守或巡游在定海和周边海域。
一边是皇上严旨要求收复定海,一边是武力收复定海绝对没有可能。伊里布为此忧心如焚。
就在伊里布为收复定海而忧心忡忡的时候,洋人这边也有了几个大麻烦。
一是“风鸢号”运输船沉没,船上幸存的二十多人被清军俘虏。
二是驻扎在定海的英军兵营突然流行瘟疫,现在已经死亡四百多人。
三是马德拉斯工兵团的炮兵上尉安突德奉命到定海周边的山上测绘地形时被两个中国农民抓走送去领赏了。
四是七个冒充中国人外出购买粮食的印度士兵被中国人识破后抓走,现在下落不明。
伊里布知道“风鸢号”沉船的事情后,没有把这件小事和收复定海联系起来。
就在他苦思收复定海良策的时候,伯麦给他发来了一份照会。
伯麦在照会里向浙江当局抗议:白河口谈判期间,应该是双方休战,但是你们中国人煽动民众,拒绝给英国远征军提供物资,虐待被你们俘获的我国同胞。现在我要求你们必须立即释放所有被俘的英国人,否则我将马上展开报复行动。
伊里布拿着伯麦的照会,一个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定海的计划迅速形成。
由于新任浙江巡抚刘韵珂还没有到任。伊里布让代职留任的乌尔恭额通知伯麦说:
朝廷已经任命伊里布大人为钦差大臣赴浙江处理定海事务,现在伊里布大人已经到任。钦差大人已经看过你们的照会了,钦差大人表示同意释放战俘,但条件是你们从定海撤兵,献出定海县城。
伊里布一边回复伯麦,一边向朝廷奏报他调兵遣将,周密布署收复定海的计划。他在告诉皇上一切都在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中的时候,在奏折的末尾加了一句话说: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好像有一个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收复定海的机会。
皇上看了伊里布的奏报非常高兴,朱批:
收复定海之事,由爱卿酌情全权办理。
但是,看了伯麦的回复伊里布又充满了忧愁。伯麦的态度非常强硬:
战俘必须立即释放,远征军撤出定海绝不可能。
不过,伯麦表示愿意派代表到镇海的伊里布大营来谈判。
伊里布觉得,有得谈就有希望。于是答应了。
十月二日,英国方面的谈判代表查理·义律带着翻译约翰·罗伯特·马礼逊来到镇海的伊里布大营。
谈判进行得十分艰难。
伊里布说:
“天朝大皇帝格外开恩,准许你们洋人来华从事商业贸易,这么多年来,你们已经赚了不少的钱,现在你们洋人准备怎样报答天朝的恩德呢?”
查理·义律说:
“两国通商是互利于两国的事情,不是单为哪一个国家图利。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不需要谁感谢谁,或者谁需要报答谁。”
伊里布说:
“我们天朝物产丰饶,要什么,有什么。我们根本不需要和谁互通有无。而你们洋人则不同,假如没有了我们天朝出产的茶叶和大黄你们就一天也活不下去。天朝给了你们这样大的恩惠,难道你们一点感激之意都没有吗?”
查理·义律说:
“您这样的话题我想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给对方说明白,更不可能让对方接受彼此的看法。我们还是回到释放俘虏的问题上来吧?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求你们立即释放被你们扣押的所有英国同胞,这是无条件的。”
伊里布说: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们撤出定海回到广州去我就放人。”
查理·义律说:
“你们如果不释放我们的同胞,英国远征军就不会撤出定海回广州去。”
伊里布说:
“你们漂洋过海七万多里来到我天朝不就是为了通商贸易吗?而我天朝大皇帝历来对你们皇恩浩荡,从来就没有说过不许你们前来通商。至于你们那些被暂时扣在天朝的洋人,天朝政府更没有理由和他们过不去。现在已经没有人虐待他们了,天朝政府已经给了他们很好的照顾,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
查理·义律说:
“谢谢您的宽厚和仁慈。不过我们英国远征军这次远征中国并不是为通商而来。我们是为受到伤害的大英帝国的国威而来,为受到威胁和迫害的大英帝国政府的官员和臣民伸冤昭雪而来。天朝政府的高级官员损毁我们的商品,焚烧我们的船只,多次威胁到我们大英帝国政府官员和臣民的生命安全。对这些你们应该怎么说?”
伊里布说:
“林则徐大人在广东办理事情时受人蒙骗,有些事情处理不当。现在他已经被革职。皇上已经派钦差大臣琦善大人在广东查问这件事情了。你们想要问题尽快解决,那就更应该回到广东去,协助琦善大人。”
查理·义律说:
“怎么处理林则徐这是你们天朝政府自己的事情。英国远征军并不是为此而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你们马上释放扣押的我国同胞,接受并执行《帕麦斯顿子爵致中国皇帝钦命首相书》所述的全部条款,保证我们大英帝国臣民在中国有一个公平、公正、安全、自由的贸易环境。”
伊里布沉默了很久,说:
“我们办事情一定会考虑不但让你们过得去,而且还要让你们可以回国顺利复命。但是,你们也要让我们过得去。你们不但要让我们可以把在这里谈成的协议奏报给大皇帝,而且还要让大皇帝在面子上也过得去。”
查理·义律说:
“既然这样,如果天朝政府能够保证我们被扣同胞的生命安全和不再受到虐待,我们可以先签订一个停战协定,约定双方均不可以向对方发起主动攻击,避免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化。既然天朝政府已经派出钦差大臣琦善大人和我们即将在广州进行一个解决全面问题的谈判。我认为那些现在我们一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们可以把它交给时间去解决就好了。”
伊里布说:
“这个办法可行。”
伊里布答应查理·义律停战的目的本来是想先稳住英军,然后再想办法送走这尊“瘟神”,自然而然地收回定海。
但是,怎样才能送走英军这尊“瘟神”呢?
伊里布想到了张喜。这段时间里,他和洋人的联系一直都是依靠张喜来回奔波的。
但是,现在谈判谈到这里张喜也没有了信心,他望着伊里布憔悴的面容,哭着说:
“老爷,您就把这里的实情奏明皇上吧?这天大的事情您不能全靠自己一个人硬撑着呀。”
伊里布叹了一口气说:
“如果把实情奏明皇上有用的话,我就等于把这一摊子事情全都交回给皇上了。我用得着把自己天天放在这火上烤吗?问题是,我这颗脑袋掉了事小,皇上会相信吗?”
张喜说:
“皇上为什么不信?”
伊里布说:‘
“一位天朝上国的皇帝,统驭环宇,代行天命的天子,如果相信自己根本不是区区几千个洋人的对手,这天朝的天也就塌了。”
张喜说:
“那,现在老爷您打算怎么办?”
伊里布说:
“你再去一趟定海吧,探一探洋人的情况。我们先想办法把这帮‘瘟神’送到广东去再说。我给你一个六品顶戴,你过去直接找他们的全权公使谈。什么都可以谈,目的就是一个:尽快把这帮‘瘟神’送走。”
张喜说:
“这洋人回去没有几天我就过去,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觉得我们太急了一点?”
伊里布想了想说:
“皇上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的。你这次去时多带一些鸡鸭鱼肉什么的东西过去,明面上就说是去犒劳洋兵,我对皇上奏报就说你是去刺探敌情。这样哪一方都过得去。”
张喜说:
“老爷,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前几天我去定海时洋人不是曾经给我画过一张地图吗?当时洋人说只要我们不越过地图上的那条线,他们就不会主动攻击我们。这事我向您禀报过,您还没有答复洋人呢?”
伊里布说:
“这事事关重大,该怎么答复我得好好地想一想。”
张喜说:
“老爷,现在洋人已经把他们的兵舰全部撤回了定海,已经解除了对我们港口的封锁。您有没有想过,这划线的事您其实用不着答复。只要我们遵守了这个约定就行了。用洋人的话来说就是默认。”
伊里布豁然开朗,说:
“这个也可以。”
张喜说:
“以我看,这洋人原来是想占着定海不放的,但是现在他们的兵勇一直在定海闹瘟疫,而且已经死了很多人。我想他们应该是不会想要这个地方了。有一次我好像听他们的那个知县郭士立说过一句,洋人已经想放弃定海,在广州附近另外再找一块地盘落脚。”
伊里布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你确定吗?”
张喜说:
“不能确定。不过,老爷,洋人不是已经说过吗?只要我们遵守他们画出的那条线不越界,老爷您再出一个告示,废除禁止百姓和洋人交往的规定,禁止百姓和洋人为敌。那么乔治·义律就会带着他们的主要兵勇离开定海南下到广州去的吗?”
伊里布说:
“就是洋人留下一千人我们也是无力收复定海呀。”
张喜说:
“老爷您想一想,如果洋人真的不想要定海了,他们的全权公使和主要官员到了广州以后,一定会加快在广州和琦善大人的谈判,想办法在广州附近要一个岛屿。这洋人不过是要一个岛屿落脚做生意。如果他们在广州附近有了这么一个他们想要的岛屿,他们还要定海做什么呢?”
伊里布恍然大悟:
“对,那时定海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收回来了。”
于是,张喜再次来到定海。乔治·义律对张喜给予了热情的接待。
张喜回来后,伊里布发布了一道通告,告知浙江百姓:
浙江的居民百姓,现在可以安心耕读,如果洋人不来掻扰,你们也不可以主动攻击洋人。
十一月十五日,乔治·义律除留下少数英军驻防定海外,率领主力部队离开定海南下广州。
伊里布听到这个消息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