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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敢张竹坡生平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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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索张竹坡的生平,在对张竹坡评本《金瓶梅》研究的历史过程中,一直受到研究者的重视。这一研究方向,在现代,应该说是由马廉与孙楷第两位先生首开其端绪的。

当然,每一个张评本《金瓶梅》的研究者,自均曾留意《第一奇书》卷首的谢颐序1。但孙先生进一步从刘廷玑《在园杂志》拈出张竹坡的籍贯,又从张潮《幽梦影》上的竹坡评语,推测出张竹坡生活的大约年代2。

马先生则据民国《铜山县志》等查知张竹坡名道深,并编制了一页张竹坡家世简表3。之后,这一研究领域沉寂了四五十年4。近年来,随着《金瓶梅》版本研究领域的扩大,和中国古代小说理论课题的提出,对张竹坡生平的探求,才重又为学术界所重视,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5。

迄今为止,据笔者所知,经过国内外学人的努力,关于张竹坡的生平,已经取得的研究成果,有如下几点:

其一,陆续发现了一些有关张竹坡生平的资料,譬如《在园杂志》《幽梦影》《东游记》《尺牍偶存》《友声集》《徐州诗征》、民国《铜山县志》《徐州续诗征》《马隅卿杂抄》等。

其二,基本公认张竹坡是徐州人。

其三,有人提出了张竹坡生年为康熙九年的推测,并引起了学术界的注意。

其四,知道张竹坡名道深,着有《十一草》诗集,并查到他的两首诗。

其五,充分认识到张竹坡《金瓶梅》评点的美学价值,肯定他是中国古代小说的杰出评论家。

其六,注意到张竹坡的行踪,知道他曾旅居扬州、苏州,与张潮等人有较为密切的交往。

其七,留心到除《金瓶梅》外张竹坡所批的其他书籍。

《张竹坡与金瓶梅研究》

凡此数点,都为张竹坡生平的继续探讨与彻底揭晓,提供了线索。但是,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张竹坡的字、号是什么?能否确知他的出生年月?他活了多大岁数?

他评点《金瓶梅》究在何时何地?他为什么要评点《金瓶梅》?他在《金瓶梅》评点中的夫子自道是否可信?刘廷玑的话准确不准确?他什么时间到的扬州、苏州,在那里都干了些什么?

他一生另外还有哪些经历?他的喜怒哀乐是什么,从这些喜怒哀乐中能否判断他的思想倾向?

民国《铜山县志》与《徐州续诗征》中所说的张氏家谱还存不存世?等等。

这些重要问题,随着《金瓶梅》研究的深入,愈来愈增添着人们求解的兴趣。

笔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也致力于张竹坡材料的访求与研究,有幸访见了《张氏族谱》。

族谱中有一种是乾隆四十二年刊本,系竹坡的胞弟张道渊纂修。在这部《张氏族谱》里,收有张道渊撰写的〈仲兄竹坡传〉、张竹坡的诗集《十一草》、张竹坡的几篇散文,和其他关于竹坡生卒嫡传、交游著述的资料。

现在,张竹坡的生平身世,总算可以较为全面而准确地获解了。本文即将发现的关于张竹坡生平的新知,分则简略考述如下:

(一)张竹坡的名、字、号与排行。

〈仲兄竹坡传〉:「兄名道深,字自得,号曰竹坡。余兄弟九人,而殇者五。兄虽居仲,而实行四。」

《曙三张公志》:「道深,字自得,号竹坡。」6

《张氏族谱族名录》则为:「道深,行四,字自德,号竹坡。」《荀子成相》:「尚得推贤不失序。」知古「得」通「德」,则竹坡字当为自德。

〈族名录〉:「张……子四:道弘,沙氏出;道深,沙氏出;道渊,沙氏出;道引,

沙氏出。」查民国《铜山县志》张条,仅云:「子道渊」。《徐州续诗征张氏诗谱》又注云:「道深,子。」「彦璲,孙。」但竹坡究系兄弟几人?行第如何?彦璲为谁之子?记载不详,外人无法知晓。

(二)张竹坡的生年与卒年。

〈族名录〉:「竹坡生于康熙庚戌年七月二十六日,生年二十九岁,于康熙戊寅年九月十五日疾终。」

〈仲兄竹坡传〉:「岁庚戌,……遂生兄。……而兄奄然气绝矣。时年二十有九。」

《张氏族谱》的记载证明,〈第一奇书非淫书论〉中竹坡「生始二十有六,素与人全无恩怨」云云,是完全可信的。

《张氏族谱》封页

柳存仁先生和王汝梅先生均曾考证竹坡的生年为康熙九年。这一推断是完全正确的。

竹坡只活了二十九岁,无怪刘廷玑要慨叹「其年不永」,也无怪〈仲兄竹坡传〉感叹说:「与李唐王子安岁数适符(敢按王勃生年二十七岁,道渊此处引误)。吁,千古才人如出一辙,余大不解彼苍苍者果何意也!」

芮效卫先生考证竹坡生于顺治七年,提前了整整二十年,当因其认定竹坡是歙县张氏族人而误。

(三)张竹坡的出生地与墓葬地。

〈族名录〉:「垣……住居郡城。」张垣为竹坡祖父。

《张氏族谱》谱例:子居同父者不重书。〈族名录〉张条无居地,因知居仍徐州。

故《族谱传述》引胡铨〈司城张公传〉云:「……籛城世胄也。」又以两兄胆、铎并仕,独奉母家居,故知竹坡生于徐州。

《族谱杂着藏稿》录竹坡〈乌思记〉:「余籛里人也。」可相印证。

康熙三十七年,张竹坡病卒于巨鹿(今河北平乡县)。

〈族名录〉:「道深……疾终于直隶保定府永定河工次。」这是约而言之。

〈仲兄竹坡传〉记载了竹坡病卒的具体地点与情形:「工竣,诣巨鹿,会计帑金。寓客舍,一夕突病,呕血数升。同事者惊相视,急呼医来,已不出一语。药铛未沸,而兄奄然气绝矣。」

据〈族名录〉,后来,竹坡被归「葬于丁塘先茔穆穴」。

据《张氏族谱》,丁塘先茔主穴葬的是竹坡的父母,昭穴葬的是竹坡的兄嫂。

另据笔者调查,「丁塘先茔」位于今江苏省铜山县汉王乡紫金山之阴,坟垄虽俱已夷平,墓穴尚未经破坏。其后人亦可确指其具体方位。

(四)关于张竹坡诞生的传说。

〈仲兄竹坡传〉:「岁庚戌,母一夕梦绣虎跃于寝室,掀髯起立,化为伟丈夫,遂生兄。」这当然只是沙老夫人的梦感,带有明显的神秘色彩。

但这一段神话般的故事,却在竹坡的思想中起著作用,他后来简直是闻「虎」兴感。

《十一草客虎阜遣兴》其三(即《徐州诗征虎阜遣兴》其二):「千秋霸气已沉浮,银虎何年卧此丘?凭吊有时心耳热,云根拨土觅吴钩。」

竹坡客居虎阜,自比「银虎」,触景生情,联想身世,这才心耳发热的。

《十一草拨闷三首》其三:「我闻我母生我时,斑然之虎入梦思,掀髯立起化作人,黄衣黑冠多伟姿。……我志腾骧过于虎。……去年过虎踞,今年来虎阜,金银气高虎呈祥,池上剑光射牛斗。」这不但是以虎喻己,简直是非我莫虎。

《十一草乙亥元夜戏作》:「弱女提灯从傍舞,醉眼将灯仔细看,半类狮子半类虎。」在竹坡眼里,竟然比比皆虎了。

(五)张竹坡的童年与少年生活。

竹坡生而聪颖,闻名闾里。

〈仲兄竹坡传〉:「甫能言笑,即解调声。六岁,辄赋小诗。一日,丱角侍父侧。座客命对曰:河上观音柳;兄应声曰:园外大夫松。举座奇之。……兄长余二岁,幼时同就外傅。……兄终朝嬉戏,及塾师考课,始为开卷。一寓目即朗朗背出,如熟读者然。……一日师他出。余拣时艺一纸、玩物一枚,与兄约曰:读一过而能背诵不忘者,即以为寿。设有遗错,当以他物相偿。兄笑诺。乃一手执玩具,一手持文读之。余从旁催促,且故作他状以乱之。读竟复诵,只字不讹。同社尽为倾倒。」

竹坡性情豪爽,稍长,喜交宾朋,有父风。这时他家的经济状况甚为殷实。

〈拨闷三首〉共二:「少年结客不知悔,黄金散去如流水。」竹坡自幼体质柔弱。

〈拨闷三首〉其三:「我生柔弱类静女。」〈仲兄竹坡传〉:「兄体臞弱,青气恒形于面,病后愈甚。伯父奉政公(敢按即张铎)尝面谕曰:侄气色非正,恐不永年,当善自调摄。」

竹坡颇受警策,一方面戒酒,〈仲兄竹坡传〉:「兄素善饮,且狂于酒,自是戒之,终身涓滴不入于口。」一方面锻炼,〈拨闷三首〉其三:「十五好剑兼好马。」

(六)张竹坡的才气与精力。

竹坡二十四岁以前,虽称誉于故园,但影响不远。二十四岁时,他北游京都,一举轰动帝阙。

〈乙亥元夜戏作〉:「去年前年客长安,春灯影里谁为主。」乙亥年竹坡二十六岁,「前年」,他便是二十四岁。

〈仲兄竹坡传〉记载了这次北上的详细情形:「兄性不羁,一日家居,与客夜坐。客有话及都门诗社之盛者,兄喜曰:吾即一往观之,客能从否?客方以兄言为戏,未即应。次晨,客晓梦未醒,而兄已束装就道矣。长安诗社每聚会不下数十百辈,兄访至,登上座,竞病分拈,长章短句,赋成百有余首。众皆压倒,一时都下称为竹坡才子云。」他在北京约停了大半年,载誉而归。

康熙三十三年甲戌春,他返回故里以后,还念念不忘此行会诗案首的壮举。

《十一草春朝》其二:「去年腊尽尚留燕,帝里繁华不计钱。」直到乙亥元夜,还有前面已经引过的诗句,自豪之情,溢于文词。

竹坡不但才气过人,而且精力特异。〈仲兄竹坡传〉:「兄虽立有羸形,而精神独异乎众。能数十昼夜目不交睫,不以为疲。」

《仲兄竹坡传》书影

由前述引文可知,张道渊撰写的〈仲兄竹坡传〉,紧紧把握住乃兄的异乎寻常的气质,将竹坡灵慧绝伦、才倾八斗、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禀赋,刻划得入木三分。

张竹坡后来能在十几天的时间内完成《金瓶梅》的评点,直是自然而然之事。

(七)张竹坡成婚的时间与其妻刘氏。

竹坡大约是十八岁结婚的。〈乌思记〉:「戊辰春,予以亲迎至钟吾。……兼之萱树远离,荆枝遥隔,当风雨愁寂之时,对景永伤,不觉青衫泪湿。」

戊辰是康熙二十七年,竹坡十九岁,既言「荆枝遥隔」,说明他已有妻室。

钟吾为春秋古国名,地点在今江苏省宿迁县北。从徐州到宿迁,不过一二百里路程,竹坡念念不忘「荆枝」,说明他新婚未久。而由下文可知,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八月,竹坡曾经二应乡试于南京。因此,竹坡成亲的时间,当在康熙二十六年秋冬间。

〈族名录〉:「道深……妻刘氏,同郡人、陕西西安府参将讳国柱之女。」刘氏是一位贤慧的妻子。

〈乙亥元夜戏作〉:「堂上归来夜已午,春浓绣幕余樽俎。荆妻执壶儿击鼓,弱女提灯从傍舞。」

元宵之夜,丈夫高堂承欢,午夜归来,她导演并参加演出了一场家庭晚会,真是「其乐融融」!后来竹坡久客外阜,极其渴望天伦之乐,希望能得到这种幸福。

《幽梦影》中有他一条批语说:「久客者欲听儿辈读书声,了不可得!」刘氏长竹坡二岁,一直活到七十五岁高龄。

(八)张竹坡的用世精神与五困场屋。

竹坡早年捐监,曾经五应乡试。

〈仲兄竹坡传〉:「兄一生负才拓落,五困棘围,而不能博一第。」清代科举如明制,乡试三年一科,于子午卯酉年行之。

而自康熙二十三年甲子,至康熙三十五年丙子,总凡五科,又无恩科,竹坡既「五困棘围」,必然科科俱到。

竹坡十五岁那年,即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他初试桂榜。因此,〈仲兄竹坡传〉曰:「十五赴棘围」。竹坡虽然五落秋榜,而志不少懈。

〈拨闷三首〉其一:「知我不须待我言,不知我兮我何剖。…千秋万古事如彼,我敢独不与天作周旋。即非谄鬼亦非颠,更非俯首求天怜。此中自有乐,难以喉舌传。……闲中得失决不下,致身百战当何以?」

「贫士失职而志不平」。何况是竹坡才子!何况是自负其才又极欲用世的竹坡才子!

何况是名震南北、天下尽知的竹坡才子!他不能自甘贫贱,受人冷落。

〈拨闷三首〉其三:「眼前未得志,岂足尽生平。」

〈客虎阜遣兴〉其三:「凭吊有时心耳热,云根拨土觅吴钩。」

〈仲兄竹坡传〉:「(兄)一朝大呼曰:大丈夫宁事此以羁吾身耶!遂将所刊梨枣,弃置于逆旅主人,罄身北上。」竹坡发这个狠心的时间,是康熙三十七年春,当时他因评刊与发行《金瓶梅》寓居在苏州。

所谓「逆旅主人」,大约便是刘廷玑《在园杂志》所称的汪苍孚一类的人物。

据乾隆《徐州府志》,刘廷玑康熙四十五年任淮徐道,驻守彭城,与张氏家族有交往。此时距竹坡谢世未久,他一定从张氏族人那里听到过竹坡的一些行实。但他所谓「殁后将刊板偿抵夙逋于汪苍孚」云云,应是传闻而误。

既然科举一途此路不通,入仕也还有别的门径。康熙三十七年戊寅春,他「罄身北上」,满怀热望,不甘沉沦,期待着能有一展经纶的机会。

然而,他不惯于节约心力,养精蓄锐。他追求极度的刺激、过分的效率。「数十昼夜目不交睫」,这对于「青气恒形于面」的身体虚弱者来说,岂是长久之计!

《幽梦影》有一则曰:「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宜对高人。」

竹坡评云:「聚花月雪于一时,合佳韵高为一人,吾将不赏而心醉矣。」

《幽梦影》中他的另外两条批语也说:「一岁当以我畅意日为佳节。」「我愿太奢,欲为清富,焉能遂愿」。他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门径呢?效力河干!

〈仲兄竹坡传〉:「遇故友于永定河工次,友荐兄河干效力。兄曰:吾聊试为之。于是昼则督理插畚,夜仍秉烛读书达旦。」

治理河务是清政府的头等大事之一,最高统治者动辄亲临巡视,在这项工程上升官发财的可说不计其数。张竹坡效力河干,不失为一个宦达的快捷方式。

即彭城张氏家族,就有不少人取誉显耀于河工。如《族谱传述》引庄柱〈邑侯张公传〉:「(道溥)年甫弱冠,即偕副使公效力河工。八年之间,历着成绩。」

又《族谱传述》引秦勇均〈岍山张公传〉:「嗣君廷献,以京职初赴河工。君(敢按指道汧)与俱。

河督沧州陈公一见惊且喜曰:吾耳子名久矣,治水事巨,若当为分理之。遂留不遣。君感陈公知己,遂慷慨勇跃为国家用。」永定河亦是屡屡泛滥,令清庭忧心之处。

《清史稿河渠志永定河》:「永定河亦名无定河……三十七年,以保定以南诸水与浑水汇流,势不能容,时有泛滥,圣祖临视。巡抚于成龙疏筑兼施,自良乡老君堂旧河口起,经固安北十里铺,永清东南朱家庄,会东安狼成河,出霸州柳岔口三角淀,达西沽入海。浚河百四十五里,筑南北堤百八十余里,赐名永定。自是浑流改注东北,无迁徙者垂四十年。」

《清史稿》

然而竹坡时运不济,功败于垂成。由前文可知,永定河工竣之后,他突然病亡。

〈仲兄竹坡传〉:「赍志以殁,何其阸哉!」张竹坡为什么会有这种锐意进取的精神?前面说过,他自幼聪敏,素享声誉,要强好胜,极为自信。

《十一草留侯》:「飘然一孺子,乃作帝王师。……终得聘其志,功成鬓未丝。」

《十一草酇侯》:「不有萧丞相,谁兴汉沛公。……授汉以王业,卓哉人之雄。」

他的确相信他应该像虎为兽中之王一样,成为人中之杰。他认为他的落第只是一种偶然,只是时运不济。他认为他一定会中式,一定胜任帝师国相之职,只不过时候未到而已。这是出自他个人襟怀天性方面的原因。

除此之外,他们这一支在整个彭城张氏家族中的地位,也时时给他以刺激,促使他发奋抗争,自强不息。

据《张氏族谱》,张兄弟三人,张胆、张铎两门,纬武经文,雀起群从,敕命恩纶,络绎不绝,真是地地道做到了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而张一支却门庭清肃,布衣始终,祖宗未因张父子而诰赠,父母未因竹坡兄弟而覃恩。

然而,在整个家族之中,张父子的文情才思,实为翘楚。这就产生了一个极大的矛盾:张父子的才干,族人不得不佩服;张胆、张铎兄弟子侄的显耀,族人也不能不企羡。

世俗不以才情区别人之贵贱,文士却以才情判断人之清浊。张一门在家族中的地位,委实有点格格不入。

当张活着的时候,因为他奉母尽孝,张胆、张铎的宦囊,使竹坡家庭的经济尚能裕如,张也很受族人乡邻的尊敬,「每令老生宿儒对之挢舌」,「郡中巨细事咸质诸公」7。

而在父亲辞世之后,「人情反复,世事沧桑,若黄海之波,变幻不测,如青天之云,起灭无常。噫,予小子久如出林松杉,孤立于人世矣」8。

竹坡之所以百折不回,强欲入世,也在于面对这种别有天壤的变化,他不能甘心服气。

(九)张竹坡评点《金瓶梅》的时间与原由。

竹坡评点《金瓶梅》时年龄二十六岁,对这一点,《金瓶梅》的研究者基本是承认的。

也就是说,《张氏族谱》发现以前,已可考知张竹坡是在康熙三十四年乙亥完成《金瓶梅》的评点的。

现在,则可具体知道,竹坡评点《金瓶梅》的时间,是康熙乙亥正月。至于竹坡为什么评点《金瓶梅》,前人虽有论及,却不够准确。

〈仲兄竹坡传〉:「(兄)曾向余曰:《金瓶》针线缜密,圣叹既殁,世鲜知者,吾将拈而出之。……或曰:此稿货之坊间,可获重价。兄曰:吾岂谋利而为之耶?吾将梓以问世,使天下人共赏文字之美,不亦可乎!」

竹坡自己也说:「偶为当世同笔墨者闲中解颐」9。

显然,竹坡主要是从文艺欣赏与文学批评的角度来批书的。因此,他才可能对于中国小说理论,作出重要的贡献。

〈竹坡闲话〉:「《金瓶梅》何为而有此书也哉?曰: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不得于时,上不能问诸天,下不能告诸人,悲愤呜唈,而作秽言以泄其愤也。」

张竹坡曾「恨不自撰一部世情书,以排遣闷怀」,但最后他选择了评点《金瓶梅》的做法,当然也有出于「穷愁所迫,炎凉所激」的一面。

(十)张竹坡的交游。

前文已经指出,人们业已知道竹坡于康熙三十五年到过扬州,与张潮等人过从甚密,并参与了《幽梦影》的批评;也知道他到过苏州,作有〈虎阜遣兴〉二首。

现在,进一步可知竹坡是在康熙三十五年秋冬间到扬州,一直到明年年初,他才移寓苏州,直至康熙三十七年初夏,方离苏北上。

《十一草》中有他写在苏州的〈客虎阜遣兴〉六首与〈拨闷三首〉等凡九首诗传世。

此外,竹坡的交游,其尚可确知者,计有:其一,与阎古古之孙阎千里有交往。

《十一草》中有一首〈赠阎孝廉孙千里〉,诗中说:「久思伐木登龙门,……高车忽来黄叶村。……请将诗律细讲论,何以教我洗眵昏。」

其二,康熙二十七年戊辰春,竹坡因胞兄道弘的婚事,到过宿迁,作有散文〈乌思记〉。

其三,康熙三十二年秋,竹坡北游京师,夺魁长安诗社,翌年初,返回彭城。

其四,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二十六年丁卯,二十九年庚午,三十二年癸酉,三十五年丙子,竹坡五至南京参加江南省的乡试。前四次都是秋初到南京,落选以后,秋末即返回徐州。

第五次则因为所评《金瓶梅》刊成,丙子春,他即「载之金陵」,并以金陵为立脚地,广事交游。

〈仲兄竹坡传〉:「四方名士之来白下者,日访兄以数十计。兄性好交游,虽居邸舍,而座上常满。」

其五,康熙三十七年戊寅初夏,竹坡北上永定河工地,图谋进取。九月十五日,暴卒于巨鹿。

其六,家族中间,除了父母妻子以外,竹坡与二伯父张铎、胞弟道渊、从侄彦琦的关系,也有直接数据可稽。

张铎严正端方,能诗工书,被誉为张氏白眉。竹坡对他很为敬服。

竹坡与道渊,则为知己兄弟。道渊在竹坡卒后,为仲兄撰了家传,编了诗集、文集,对竹坡的《金瓶梅》评点,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

而彦琦肩负大宗重责,守成父祖勋业,其思想情趣,与竹坡是有很大不同的。

本衙藏本

(十一)张竹坡的功名与子女。

竹坡也得到过一点功名:候选县丞。县丞是正八品,又何况是候选,并无实任,这对于志大才高的竹坡,可谓绝大的讽刺!

竹坡「子二:彦宝,刘氏出;彦瑜,刘氏出。女,刘氏出,婿赵懋宗,镶黄旗人;二,刘氏出,婿庄显忠,直隶顺天府大兴县人,广东惠州营把总」10。

另据《曙三张公志》:「彦宝,字石友,善诗画,生员。」

(十二)张竹坡一生中的矛盾。

在竹坡短促的一生里,从十五岁起,有四个无法解决与摆脱的矛盾,缠绕了他十四个春秋。

首先,他酷爱说部,对《水浒传》《金瓶梅》等通俗小说,有着卓异的鉴赏力,但因为科举,不得不将大量的时间花在制艺时文上面。

《幽梦影》上有一则批语说:「注书无难,天使人得安居无累,有可以注书之时与地为难耳!」可谓道出其心声。

其次,他一生负才,极欲用世,却困于场屋,未博一第。

〈仲兄竹坡传〉:「兄既殁,检点行橱,惟有四子书一部,文稿一束,古砚一枚而已。」

他不明白:他那种锋芒毕露的性格,不会受到正统儒道的青顾;他在稗语小说方面表现出来的才能,只会被封建礼教视为异端,而加以排斥。他至死都没有放弃制举,固执地认为他一定能够独占鳌头。

复次,他生当彭城张氏最为繁盛之时,族人们簪缨袍笏,势倾闾里,他却贫病交加,转倚他人门户。

父亲去世之时,正是竹坡由少年进入青年的阶段。他本来就早熟,面对家景的沧桑,更促进了他对社会人生的理解。

后来,他南奔北走,批书交友,领略人情,洞悉世务,饱尝了炎凉冷暖的滋味。他愈是不能接受这种命运,愈要改变困苦的处境,命运却愈趋险恶。

自从他康熙三十五年春离开家乡,直至去世,他有家不能归,做了将近三年的寓公。在这期间,他穷困潦倒,二十七、八岁就已白发满头。〈

拨闷三首〉其一:「愁多白发因欺人,顿使少年失青春。」

其二:「老大作客反依人,手无黄金辞不美。」

《幽梦影》有一则曰:「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竹坡批云:「我幸得极雅之境。」他只有吟诗寄愁,自我解嘲。

〈客虎阜遣兴〉其一:「好将诗思消愁思,省却山塘买醉钱。」

〈拨闷三首〉其一:「何如不愁愁亦少,不见天涯潦倒人,饥时虽愁愁不饱。随分一杯酒,无者何必求。」他只能对这种现实予以辛辣的嘲讽。

〈拨闷三首〉其二:「而今识得世人心,蓝田缓种玉,且去种黄金。」

最后,他性情纯孝,却既不能科举中式,慰先考在天之灵,又每常弃家奔波,不得奉养高堂,色笑承欢。

〈仲兄竹坡传〉:「父欲兄早就科第」。康熙二十三年八月,竹坡初试落第;十一月十一日,张病逝。父亲没有看到儿子的功名,带着伤心和不平,离开了人世。这件事,在竹坡生命的旋律中,打下了永远悲哀悔恨的基调。

〈乌思记〉:「偶见阶前海榴映日,艾叶凌风,乃忆为……曹娥尽孝之日也。……矧予以须眉男子,当失怙之后,乃不能一奋鹏飞,奉扬先烈,槁颜色,困行役,尚何面目舒两臂系五色续命丝哉!」

康熙三十三年甲戌春,张竹坡从北京回到徐州,沉浸在长安夺标的自我陶醉情绪里,安贫乐居了一个时期。

〈乙亥元夜戏作〉:「归来虽复旧时贫,儿女在抱忘愁苦。吁嗟兮,男儿富贵当有时,且以平安娱老母。」在此之前,特别是在此之后,他生命的激流,就像是三峡的江水,越被拘束,就越是奔腾咆哮,夺口而出。

在中国文学史上,张竹坡可算是昙花一现,没有来得及更多地驰骋才志,就离开了人间。他定是带着他在评点《金瓶梅》时,所发遣的对于现实生活黑暗的揭露,和对于社会道德风尚的批判辞世的。

当他在巨鹿客舍呕血数升之倾,他心中定会充满着壮志未遂的怨恨,和未尽其才的愤懑!

近年来,张竹坡评点《金瓶梅》的美学价值,正在获得人们的公认;张竹坡在中国小说理论发展史和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地位,正在引起国内外学人的重视。竹坡有知,当是欣慰含笑于九泉的吧?

张竹坡画像

附记:本文作于年,发表于年。

注释:1、序中说:「今经张子竹坡一批,不特照出作者金针之细,兼使其粉腻香浓,皆如狐穷秦镜,怪窘漫犀,无不洞鉴原形。」此乃关于张竹坡批点《金瓶梅》的最早记载。2、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竹坡名未详。刘廷玑《在园杂志》称彭城张竹坡,盖徐州府人。曾见张山来《幽梦影》有张竹坡评,则顺康时人也。」又说:「《狐仙口授人见乐妓馆珍藏东游记》二十四章,……每章后有『竹坡评』,末附『尾谈』一卷。……竹坡不知即张竹坡否?」刘廷玑《在园杂志》原文为:「《金瓶梅》……彭城张竹坡为之先总大纲,次则逐卷逐段分注批点,可以继武圣叹,是惩是劝,一目了然。惜其年不永,殁后将刊板抵偿夙逋于汪苍孚,苍孚举火焚之,故海内传者甚少。」3、据抄本《马隅卿杂抄》。4、年10月25日《新民晚报》载有一篇署名「一丁」的文章,题目是〈评《金瓶梅》之张竹坡〉,内容比较简略。年英文版柳存仁着《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曾对本衙藏板本《第一奇书》有所介绍,并提出张竹坡生年与营生的推测,但国内无法读到。因此,以上两文,未在国内产生反响。5、国内已发表的论文与已出版的论著有:王汝梅〈评张竹坡的《金瓶梅》评论〉(载《文艺理论研究》年第2期);孙逊〈我国古典小说评点派的传统美学观〉(载《文学遗产》年第4期);顾国瑞、刘辉〈《尺牍偶存》《友声》及其中的戏曲史料〉(载《文史》第15辑);叶朗《中国小说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年12月一版);陈昌恒〈论张竹坡关于文学典型的摹神说〉(载《华中师院学报》年第1期);蔡国梁〈明人清人今人评《金瓶梅》〉(载《社会科学战线》年第4期)等。国外的研究文章,笔者仅知:〔美〕戴维特罗伊〈张竹坡对《金瓶梅》的评论〉(载年9月《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丛刊》第六辑,译者晓洋);〔英〕阿瑟戴维韦利〈《金瓶梅》引言〉(载《河北大学学报》年第1期,译者顾希春)。6、《曙三张公志》亦笔者新发现的史料之一,系彭城张氏十世孙张介辑录手抄,现藏寒舍。7、胡铨〈司城张公传〉。8、〈乌思记〉。9、《第一奇书凡例》10、〈族名录〉。

文章作者单位:徐州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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