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杆子是架电视天线用的,有电视的人家,院

黑芝麻能治白癫风吗 http://pf.39.net/bdfyy/bdfyc/160112/4757551.html

齐村的大事

李金桃

在齐村,今儿个要发生多大的事儿啊!

先是两口锅架起来,那种大铁锅。这种锅现在少了,72岁的李奶奶说,这是生产队养猪场拌猪食或吃大锅饭时做饭的家什。

两口大铁锅分别架在张、刘两家的大院里。今儿个,张、刘两家都要请人吃饭,请全村人,没大锅咋能张罗开?

一个大院里有两棵杨树,这是刘改家。他家的房子是四角硬。这儿的人把用砖头盖的房就这么叫,四角硬!齐村在坝上,河北省最北边。从地图上看,离内蒙古自治区的正镶白旗只有半指甲长,离镶黄旗、哈毕日嘎也就是一指甲长。院里的杨树高过了石头院墙,一捆葵花秆搁在杨树干巴巴的枝叉上,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雪。细瞅,一捆秆上只挂了一个葵花头,耷拉着,人们看不着葵花子在不在了,但都猜测空了。肯定是,刚挂上去时有子,慢慢地,还没干透,刘改的孙子就够着一颗颗嗑掉了。要不咋不一块割了?

另一个院儿架着一个高高的杆子,架电视天线用的,只要有电视的人家,院里就杵着这样的杆子。这家的比别人家的高出一大截。齐村四周梁上都是杨树,一片片的杨树把齐村围起来,窝在低处的齐村倒像从树上掉下的鸟巢。这根杆子不仅高出了别人家,好像还高出了齐村四周所有的树,无疑,他家把村里最高的一棵树伐了。这是张清家。现任村长。院儿里杵着的杆子跟别人家不一样,但他家的房子跟齐村户人家一样,是用土坯盖的。这种土坯房是用石头打地基,地基上垒黄胶泥和麦秸脱成的土坯子,这儿穷,穷得买不起砖。所以,能盖起四角硬房的人必是富裕人家。那就是说,刘改家比张清家富?这是面上的事儿,事实上人们都知道,现在,最富的是张清。听说张清在县里买了楼房,儿子住着。县里是大地方啊,有楼房,有汽车,还有煤矿和窑子。他儿子在县城二中上学。二中上学,还住着楼房,没钱能行?人们私下里是这么说!齐村的人啊,当面不敢说,背后总爱嚼舌头。当面,拍人家马屁还轮不上呢,谁敢惹黑眼?在齐村,张清是老大,天高皇帝远,他想掐谁准能生出法儿。张清老婆给儿子做饭去了,话是这么说的,其实,人们背后说是被张清气跑的。真的假的,没法验证。这些都是在小卖部门口晒太阳的人传的,冬天一闲下来,人们总爱在小卖部墙根下扎堆,一晒,总能晒出一堆闲话。

这节骨眼上,老婆不在,几百号人要在他家吃饭,他这儿悬乎!这个人没说罢,另一个说,嘁,有的是女人,有的是帮他起灶的人,一个村长,还缺拍马屁的?咱想拍呢,排队去吧,得排到猴年马月。咱村,哪桩好事不得排老长的队?

没人言声儿了。面朝东的、面向西的,晒太阳的人扭着身子向两个院儿里瞅。

两个院儿傍着同一条马路,顶东头一家,顶西头一家,马路成了一个跷跷板,来谁家吃饭的人多谁家就分量重。今儿个,这两家真是在比重。谁家重呢?这些人心里都没底。两家都是人出人进,热腾腾,闹哄哄的。每家院里都飘着雾蒙蒙的汽,还有一股股的烟。烟和汽里裹的是肉味,香喷喷的肉味。站在马路当中,真是分不清哪家的肉炖得更香。如果刚好有外村人来,肯定认为两家都在做大事筵,聘闺女或者是娶媳妇。但咋猜,也不会往殡丧上猜,因为两家院里都透着喜气,还有嘎嘎嘎的笑声。不过,扎堆晒太阳的人知道,这两家是在做大事筵,但不是聘闺女也不是娶媳妇,更不是出丧。那是全村的事,三年一遇的大事!

桔子从刘改家出来,脸上挂着笑,手里拉着儿子栓根,栓根身子向后仰着,她呢,就使着劲拉,边拉边指张家。这边的人一瞅,就知道,她要去张家,栓根想留在刘家。这边的人还知道,今儿个栓根再犟也犟不过桔子,桔子是去刘家探风的,不是吃肉!吃肉,她肯定是到张家,张家大铁锅里也煮着一锅肉,那是一头猪啊,除了心、肝、肠子、肚子没下锅,其余的都一锅煮了。她跟张清的关系,人们心知肚明。遇见再大的风浪,也不会把两人暗里拉着的手掰开。那是好几年的老关系了,可能从张清一当上村长就有了,几年了,好多人暗里扳指头算过,六年!六年,石头也捂热了,何况是桔子!那关系不是说掰开就能掰开的,张清老婆明里暗里跟张清打了多少架也没掰开,外人能掰开?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这种关系,是你倒我也倒,你尊我也尊的关系。眼窝大个地方,东街放个屁,西街都能闻到昧儿,这样的事咋能成机密呢。张清老婆不在,桔子就是半个主妇,是死心塌地,豁出命也要帮张清把事搞定的主儿。这样一想,晒太阳的就觉得自个儿委琐,像墙上的草,在看风的方向。

马路上的薄雪里,桔子像拉麻袋一样拉着栓根,硬是把栓根连拉带拽拖到了张清院里,她的脚印清凌凌地印在雪地上,栓根的脚印像车辙似的,一道儿,不过,没一会儿,就被来来往往的人踢走了,露出了黑黑的沥青。这是齐村唯一一条用沥青铺的路。是张清的业绩。有两个晒太阳的,背着手也进了张清院子。院里有很多人,站着的,蹲着的,人们三三两两悄声细语嘀咕着。见桔子进来,蹲着的人站起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有几个人早就在大门口嘹上桔子了,所以,桔子一进院,他们也跟着进来了。桔子冲大伙点点头,边拉栓根边悄声骂:“今儿个还能缺了你的肉?他家的肉就香了?留你吃就吃了?你闻闻。”边说,她还用另一只手指着张清家的那口大锅。“你闻闻,这肉味儿不也出来了?”栓根疑惑着,盯着那口大锅,锅上摞着五个笼屉,五个笼屉叠成了一个塔,塔尖就是高高的像草帽一样的锅盖。不像刘改家,肉是明摆着的,咕嘟嘟咕嘟嘟地响着,有一块肉还颤颤地在肥汤里动。看不着肉,栓根就有点儿不乐意,他还戗着身子,不乐意跟桔子进屋。院里摆着四个大案子,下面用几条课桌架着。那是张清从小学里搬来的。一村之长,村里的啥东西他借用不得?齐村人就这么认为。案子上,八个女人正在揉面,两人一组,面对面揉,一人怀里抱着一大块,推过去,拉过来,揉揉,抬起手擦一脸的汗,人人脸上一片白花花的面粉。有一个低个女人,踩着一块大石头,边揉边跟栓根说:“肉在锅底呢,你这娃,咋还硬犟?今儿个再馋也不能到他家吃,可不比往日。”她还从石头上下来,摸了把栓根的头,说:“姨给揉面,把馒头放在笼屉里,馒头一熟,一揭锅,先给你捞个大骨头啃,啊。”栓根半信半疑,跟桔子拧了半天眉,最终没进屋,蹲在灶坑边等着。

桔子进了屋,屋里也是一屋子人。炕上摆着一个四条腿的小方桌,红不棱登的,好像刚漆过。方桌上摆着点心、苹果、桔子、葡萄、香蕉,还有两条烟,一条芙蓉王、一条软中华。芙蓉王拆开了,软中华包得还好好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烟笸箩,里边放着玉烟锅,这是给抽不惯纸烟的人预备的。可是,今儿个,但凡来的人好像都不太客气,都抽芙蓉王。家里烟喷雾罩的。桔子进去时,张清四弟正说:“他闹不过咱,这不明摆着的事?”有几个人同时附和着:“是,是,是这么回事,他跟咱争,那是用鸡蛋碰石头。”张清没言声,他捩了眼桔子,说,这饭备得昨样了?得赶在乡干部来前开伙,人多,紧张罗就迟了。桔子说,比那头早,那头面食还没动呢,说等炖出肉才炸油饼。本来。张清

是在炕沿上坐着的,一听,一个高高激到地下,站定了说:“咱把肉先端上来。”然后,指着地下站着的弟弟二清说:“先招呼人去,上桌,咱先吃肉喝酒。”没一会儿,张清家就开伙了。虽然是冬天,虽然昨个夜里薄薄下了一层雪,但院里一点也不显得冷。那么大的锅,当院又盘着半炕大的火灶,吹风机呼呼地吹着,炭烧得红彤彤的,时不时,有人还往灶里扔几块木材,旁边,还有人在往短锯一根硬邦邦的树。这个烧法,这么多的人,能冷清?女人们早把笼屉抬下来了,连骨头带肉捞了整整三大瓷盆。瓷盆是黑色的,比锅略小点,专做大事业用的,在齐村,有这么大瓷盆的只有5家。谁家办大事筵,谁家借用,还时不能空盆,得放吃的,讲究!肉捞上来后,女人们在大锅里添了水,把笼屉重新放上去准备蒸花卷、包子和馒头。

院里放着十桌席,两个课桌拼一桌,已经有人围着喝酒了。东屋西屋,两个南屋都开着伙摆着席,张清一放话,炒菜立马就端上来了,凉菜也端上来了。那边,张清的四个弟弟和村会计、妇联主任、还有几个堂弟都沿门沿户喊人去了。姓张的在村里是大户,加上姑舅亲、姨表亲、弟媳妇各家的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几乎占了村里的三分之一。姓刘的也是村里的大户,刘改弟兄四个,比张清少一男的,但多一妹妹。妹妹嫁给了本村,这样一来,亲连亲亲套亲,他家的人也占了村里的三分之一。说的是沿门沿户请,其实,他们只能到齐村的孤姓人家请,这些孤姓人,在村里是受气包,张家惹不起,刘家也惹不起,所以,谁先请就先到谁家,吃了谁家的,那选票就得投给谁家。

在小卖部墙根下扎堆的就是这些人。今儿个,齐村要选村长了,他们一下子就重要起来,不请,他们才不会觍着脸去呢。

齐村很穷,不是水浇地,靠天吃饭。天旱人饿肚,雨涝仓有粮。这是前几年的事了,现在政策好了,杂七杂八的税免了,农民还享受着医保,最主要的是,平展展,不见一个山头的地给他们带来了钱,退耕还林政策一下,哪一块地不值钱?这几年,进城务工的人多了,闲下来的地也多了,闲下来的地村长就能从中做鬼了,还有劳务费,听说外出打工的人不参加义务劳动,按规定是要从退耕还林的钱里扣,至于咋扣,没人知道。这也是猜测,谁能算出那笔账呢?除了村里的会计。可是,会计跟村长伙穿着一条裤子,这样一来,村里有多少活钱,没人估算得出。新政策,新套路,这套路谁能摸得出!晒太阳的人就这么说,就这么嚼,他们说有的村的村长还坐小车呢,那牛劲儿,不比乡长差,这么有油水,谁不想当?再个说,国家政策规定,连续当够七年村长,国家每月支付好几百块钱的养老金呢,依他们的话说,那是享受离休干部待遇!张清连续干了两届,也就是干了六年村长了,再有一年,不,这次竞选成功,他可成了全县第一个享受特殊待遇的了。这个县,听说还没一个村长干满七年的。

这对于张清来说,可是一件顶大顶大的大事。他宰两头猪、一头羊算啥?晒太阳的人说,干到这个份上,宰十头牛也值!虽然竞选的还有王大雄、许伟业,但他们压根打不上人头,他的竞争对手是刘改。

确实,最让张清担心的是刘改,六年以前的村长,老村长,六年前被张家整下去了,三年前,刘改又参加竞选了,最终还是输给了张家。今年他竟然又参加!这个老顽固,不把那把老骨头拼碎了,死不甘心!最可气的是,刘改今年竟然也学他家,宰猪杀羊,大宴宾客,竟然也闹哄哄,人来人往。这咋能不是危机呢?所以,张清觉得酒席得摆在刘家前头,桔子已经探了,他家肉正待出锅。肉一出锅不就能开伙了?人们都是冲着肉来的,谁还稀罕你的馒头、包子?这小子,差点让他钻了空子。张清觉得自个的脑子还是转得比较快,也得亏桔子去了一趟。

张清在各个桌子上敬着酒,边敬酒边跟大伙说笑,说笑来说笑去,总是离不开他六年的政绩,他说,瞅咱村的大马路,沥青铺的,平展展的,哪像以前,小雨一下,那个难走!一镗一脚泥,回家亲老婆一口吧,一亲一嘴泥。人们嘎嘎大笑,边笑边举起杯子一阵猛碰。笑声还没停,张清又说,再瞅咱养牛场,那些奶牛,奶下得哗哗的,那奶涨得,比、比娘们儿的——他说着就把手放在胸部比画一下,比画一下还不算,还使劲地揉揉,好像他手里正抓着那疙瘩肉。喝在兴头上的人早忘记卖牛奶的钱了,清醒时,他们私下还嚼过这个。张清说罢,人们又哈哈哈大笑。有人还瞅一眼桔子,胆儿大的还瞅一眼她的胸脯。当然,那只是急速的一瞥,当着村长面,谁敢色迷迷地瞅这个漂亮标致的小寡妇?

出去请人的,还真请来了不少,一拨一拨的。三五个一群,四五个一伙,有些是从小卖部墙根下晒太阳的人堆里拉来的,有些是从他家饭桌上拉来的。有的人会说话,边进院边跟张清讨好,说:“正预备来呢,咋也得过来帮衬一下,这不,鞋还没穿周正呢,你们这饭就熟了。”有的人假客气,一进院儿,不上桌,假惺惺地说,在家吃跟来这儿还不一样?一家子,还提吃不吃这顿饭?不吃,那一票还不是咱张家的?

村子里起初还有几家烟囱冒烟,那烟本来就冒得一小股一小股的,飘在空中,一下子就散了,比起张、刘两家,那烟也弱不禁风起来。张家这边一开饭,原本冒烟的烟囱一下就不冒了。

来张清家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吃了一拨又来一拨,啤酒扛了一件又一件,白酒搬来一箱又一箱,连三大黑瓷盆肉现在也只剩半盆了,张清正发愁时,西屋炖着的羊肉出锅了,立刻,空了的黑瓷盆又冒出了尖。吃罢饭的人,张清拉进了屋,抽烟,喝茶,聊天,谈竞选的事。看着一桌一桌的人,一盆一盆的肉,一盘一盘的菜,一笼屉一笼屉的包子、花卷、馒头进了这些人的肚子,张清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真的是止不住,他冲红头涨脸的男人笑,也冲忙里忙外的女人笑,还冲刚满十八岁的愣头后生笑,当然,他也不忘摸摸小孩子们的头,他知道,这些孩子手里没有选票,但他家人有,来一个小孩,就能带两个大人。谁家的孩子满了十八岁,他早算计得一清二楚了。有一个正好是今天的生日,早晨六时生的。现在,他满十八了。他叫二愣。想起这档子事,张清在人群里溜了一圈,没人影儿。他觉得,他的盘算出了一点点小闪失。他把四弟拉到身边,悄悄嘀咕两声,四弟迈着步子又出去了。

没一会儿,四弟慌里慌张地回来了。他从人群里把张清拉出来,嘀嘀咕,嘀嘀咕,说了半天,张清的笑眉眼慢慢消失了,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人群中有几个细心的人瞅着了,他们打着酒嗝,拍了拍张清的膀子说:“村长,我得回家喂喂羊,乡干部来后,您喇叭一喊,我准时到。”张清说,爷们儿,说话做事得一致,那一票——他还没说完,早有人抢过了话,说:“瞅您说的,大丈夫,一言九鼎,能耍赖皮?歇心吧。”这一拨人出去,又有人走了,走时,也不忘跟他打招呼。张清把四个弟弟和几个左膀右臂拉到东屋,关了门,扳着指头算计半天,全村能参加选举的有人,现在有把握的是人。人就是张选票,不仅过了半数,而且剩下的只有张,这人不一定都选刘

改,还有王大雄、许伟业,轮到他头上,能有多少?选票必须自个儿填,不能代填,这是乡里的规定,三年前就规定下了。本来是稳扎稳打了,谁知道,这半路杀出一批程咬金。这批人根本不在张清的计划里,他把他们算成了弃权。

院里,吃罢饭的人三三两两都走了,各家都有营生,在乡干部没来之前,选举会还开不了,他们得回家喂牛、喂羊、喂猪,人是吃饱了,可牲口们也得吃啊,张清管人吃饭了,又不是长嘴的都有份?

一出张清家大门,往刘改家一嘹,好多人都傻了眼,咋那么多车呢?大的皮卡,小的吉普,还有奥迪、摩托车,最显眼的是一辆大客车,虎腾腾地摆在那儿,这辆大客车,不得坐五六十号人?这唱的是哪出戏呢?乡里来人,不可能直接去他家,没选举前,张清还是村长,他算哪苗葱?他拉来了谁?

齐村有的是探稀罕的人。没一会儿,全村人都知道了,刘改把在山西大同、河北唐山、山东济南,甚至是河南、安徽、哈尔滨等各地打工的人都请回来了,他们户口在村里,都有参选资格。在附近各县打工的,他雇佣了大客车亲自去接,在外混得有头有脸有私家车的,都亲自开车过来了,听说油钱是他出的。再远处的,他给人寄去了来回车票钱,人们传言说,不只来回车票,还有差旅费呢。这下,人们才算计到,刘改早就行动开了,三年前就盘算好了,要不,他咋能把在天南海北打工人的情况摸个一清二楚?请这么多人回来,那不得早通气儿?这时,有人拍着脑门儿说,前年刘改跟他打听过李宽的电话,那时他还疑惑呢,他要人家电话号码干啥?怪不得呢!

人们说,这下可有热闹瞅了,刘改可不比咱们,他对村里的那些账目能算个八九不离十。平日,咱瞎掰时跟他探,他是左摇头右晃脑,说现在政策变了,有劳务费了不收地税了,有闲地了又出来退耕还林补贴了,没法儿算!没法儿算他能把出外的人都请回来?他肯定掌握了把柄,肯定跟这些人叨叨了,要不,人家在外发财呢,他一招唤能回来?这些人,能出外,能混得不回村种地,是有头脑的,是见过大世面的,看来,咱猜得没错,张清肯定从他们身上赚钱了,你张清从他们身上赚钱,那是蒙他们,是把他们当球愣捉哄,他们能选你?

在张清家吃罢饭的人,三三两两又都聚到了小卖部墙根下,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这事闹明白了。是不是真闹明白了,谁也没法验证,但眼跟前,刘改从外地请回了五六十号人,这是事实。因为,混嚼的人头里,就有自家亲戚从外地回来了。又有人补充说,今天这选举真有看头了,东墙不倒西墙倒,谁倒对咱好呢?这一问,没人言声儿了,甚至,有人露出了惊恐。

正在大家混嚼时,没想到,刘改几个弟弟出来了,他们走到众人跟前,拉着他们去家吃肉喝酒,这下,这些人犯难了,不去吧,这不明摆着得罪刘家?万一刘改竞选上呢?去吧,这肚里肥拉拉的,别说喝酒吃肉,就是水也装不进半碗了。再个说,吃了人张清的,张清在那儿记着呢,再吃刘改的,这选票咋办?最终,刘改弟弟还是拉走了一些人,走的人目瞪口呆,看他们走的人也目瞪口呆。因为,人群里有张家的耳目,敢说这次张清能下去?谁做了两面派,张清会一清二楚的。

确实是这样,没一会儿,张清就算出少了多少票。他坐在那儿,手里掐着一根软中华,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一根烟转软了,掐断了,烟丝一根根地流下来,他才把四个弟弟、村会计、妇联主任、还有几个堂弟招过来,重新分配拉人方案。在外打工的二桃,那女人先前跟三清有过那层关系。所以,三清负责拉她。二清媳妇侄儿的小舅子大业,咋也算自家人吧,他竟然从天津跑到了刘家大院。张清咬着牙帮予跟二清媳妇说,这个让你侄儿去拉。还有一个跟四弟媳妇打小一块长大,这得四弟媳妇去拉……张清最后交待,拉不来,就用钱许,这节骨眼上,得舍得掏钱。现在,多一张选票,就多一层保险。他们一家一家地过罢,又一个人一个人地过。这时候,他们想到了傻瓜凤子。本来凤子没权力参选,傻子嘛,她懂啥?可是,往乡里报时,张清忘了这档子事,把她也当个人头报了。张清说,这得没成过家的五清去教,她傻,你哄顺着就行。其实,填选票很简单,就是在四个人名字前画个圈儿,同意谁画谁。不识字的人,乡干部问名字,帮着填。傻子当然不识字。张清说,你给她带点吃的,边让她吃边教。五清领了命后,晃着膀子,胸有成竹地找凤子去了。凤子跟老娘住在村南,娘是聋子,但不哑,凤子不聋不哑但是傻子。这一对好对付。五清提着肉包子,端着一碗肉到了凤子家,没想到,凤子和她娘正啃骨头,不用猜,这一定是刘改送的。

这情景,五清不纳罕,平日里,这对母女没少吃刘改家的饭。齐村人都知道,她娘俩一没粮或者是家里一有事,凤子娘就去找刘改。为啥呢?因为那年伐树,凤子爹用马车往外运木材时,马受惊后,车翻了,凤子爹被一车木材压死了。虽说树是刘改当村长时组织人种的,刘改当了半辈子村长,做的政绩就是种了成片成片的树。地头、地畔、地垄,一片一片都栽成了树。东坡的林带是他二十年前栽下的,西坡的林带也是那时栽下的,还有村东村西的那片野滩,最后都变成了杨树林。他在位时,齐村是乡里的模范村,那时,乡里时不时组织人来齐村参观。可是,事就坏在十年后,树长成后,刘改自个儿做主把后坡上的一片林带伐了,伐就伐吧,反正伐了树给村里拉了电,可是,他不该给自个儿家盖四角硬房子啊,有了四角硬房子,同一年他家娶了两房媳妇。可是凤子爹却白送了一条命,虽说为此事,刘改的村长让拿下去了,但凤子娘认定是他让她家遭了殃。一没吃的或一有事,凤子娘总要领着凤子找刘改,聋子嘛,听不着自个儿声音多大,往往是,凤子娘站在刘改家门口一喊,全村人都知道她又找刘改闹饥荒去了。刘改呢,也不推,每次总给她凑粮,凑上不说,还亲自送去。家里房漏雨了,女儿去喊刘改,地里忙不过来了,女儿又去喊刘改。刘改呢,从不嫌烦,凤子家一有事,他不是派自家人去帮衬就是自个儿亲自去。齐村人都说,这辈子,刘改算欠下风子家了。这还不算,凤子娘一出地,风子肚里一饥,总要站在刘改家门口,学着娘的腔调,没大没小,扯着嗓子猛喊,刘改,刘改,我饥了。一喊,刘改总要把她请进家,馒头就咸菜也得让她吃饱。所以,在五清看来,今儿个她娘俩吃上刘改家的骨头实属正常。

五清把肉拿来时,凤子叽里呱啦一阵叫唤,兴奋得又蹦又跳。她娘脸一拉,大声吼道:“拿走——拿走——”那样子,好像根本不想吃肉,想吃的是他五清。要不拿走,她这聋子吃不了他,也得跟他拼命。五清知道凤子娘生他家的气,因为,有一年闹饥荒,凤子家没了粮,找到了刚上任的村长张清,张清二话没说,直接把她推了出去。去年,凤子娘不知咋打听到了困难户有生活最低保障金,她又找到了张清,非要让他给整成困难户。困难户是给她的?后面排老长一截队呢!关系好的人家还没轮上呢!给孤老婆子跟傻子?再个说,她有刘改呢。给了她困难户,那刘改不就解脱了?哥的心思全家人都知道,哥靠这招又胜了一次刘

家。凤子娘闹腾好几个月,最终也没要上。别瞅凤子娘聋,可她心里明白着呢。这不,生气了!记仇了!五清“呸”地唾了一口,把骨头“咚”地搁到了炕上。暗骂一句:死狗扶不上墙,搁在平日,老子把你当个事?

见五清不走,凤子娘站起来,手里提起烧火铲子,照着他就打了过来。五清是受她嘲弄的主儿?他回身狠狠踢她一脚,端起碗就往出走。见他把肉端走了,凤子呢,后面跟着就出来了,任她娘咋拽,就是没拉回去。五清像领一条狗似的,走一截儿回头晃晃碗,一看到肉,凤子就连跑带颠起来,一直跟到了张清家。到了家,话还没教呢,凤子刚吃两块骨头就不吃了。张清跟五清说,油腻吃多了,去买两罐头。五清买了一个梨罐头,一个苹果罐头,五清喂凤子吃罐头,喂一口教一句,五清说,乡干部问你选谁,你就说选张清。说,快说。凤子就跟着说,乡干部问你选谁,你就说选张清,说,快说。五清恼了,反反复复教,两个罐头吃完了,他又问,你选谁?凤子说,张清。说罢,吸溜着鼻涕嘿嘿嘿地笑。张清说,得,拿下了。

乡干部来了五个。五个人坐在村委会里,前后各摆着一排溜桌子。外面的人排队进,一拨进五人。旁边请了张清、刘改、王大雄、许伟业家的人站着监票。不是监村民,是监乡干部替不识字的村民填票。乡干部是啥人?他们这样做,是怕落下不公平的骂名。这要出了错,五个乡干部说不定都能挨了打。这事在其他村发生过。

五人一组进来后,每人发一张选票。识字的转过身,趴在桌子上自个儿画圈。画罢,叠好投进选举箱里。不识字的,乡里干部就一个一个指人名,然后,再按他说出的人名,帮他画图。这样一来,不识字的,四家监票的人都知道谁选了谁。识字的就抓不准了,只能等开箱念票了。

第一轮,凤子表现正常。当问她,你选谁?她答,张清。第一轮结果出来了,最后淘汰了王大雄和许伟业。刘改票,王大雄4票,许伟业3票,而张清正好是票。空白报废票2张。张清虽比刘改多一票,但没过半数,按规定,他俩人得重新竞选。

第二轮,气氛格外紧张,空气好像一点就着。选举还按以前顺序走,五人一拨。这一选,从前晌11点一直选到了后响4点,张清的事坏就坏在凤子饿了。

最后一拨,凤子进来了,从面部表情看,根本看不出她傻,齐村女人大多没见过世面,乍一见乡里领导,她们只是直愣愣地瞅。凤子也不例外,所以,当第一轮给她发选票时,她不说不识字,也不说识字,只瞪着眼儿瞅,这时,站在一旁的五清说话了,说她不识字,您问她得了。乡里人觉得也对,问后就帮她画了。反正四家人都监着,她说谁就画谁,都能看着。这样,到第二轮时,中间坐着的干部又说话了,他问:你选谁?问罢,凤子没言声儿,两眼瞅着桌子,乡干部前面的桌子上摆着四盘水果:苹果、梨、香蕉、葡萄,还有一大盆花生瓜子和一盆点心。凤子能吃也快饥,这阵儿,肚里叽里呱啦地叫,看着那些吃的,嘴馋得不得了,她盯着吃的,忽然想起了刘改,想起肚一饥,一喊刘改吃的就来了。忽然,她大声喊,刘改,刘改,呜——呜——边喊她还边指桌上的那些吃的。那干部以为她指选票,催他快填呢。他二话没说,直接在刘改前面画了圈儿。这一下,五清急了,他搓着双手,心里狠狠地骂,你个傻子,白吃了老子两瓶罐头。可是,急归急,他只有干瞪眼,没法儿!

该念票了,屋外挤满了人,屋里张、刘两家的人更是圆睁着眼,生怕落下自家的。最后,当一个个正字画出来时,一统计:张清票,刘改票,空白报废票1张。这样,张清没过半数,刘改刚好过了半数,符合规定。

当乡里宣布刘改当选为村长时,会场上静得只能听见出气声。张清原本是站在乡干部身跟前的,一宣布,他向人群扫了一眼,脸像烟熏过的墙皮,白一片灰一片,他张了张嘴,却没努出一声儿,像搁浅的鱼。见好多人看他,头一扭,侧着身子从后门走了出去。沉寂了一阵,哗——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这一年,刘改54岁,当了大半辈子村长的他,中间空了六年,这一次又选上了。当刘改接下村委会大印时,老泪纵横。他跟大伙说的开场白是:我那四角硬的房是我在二连上班的老叔给盖的,他一个孤老头子,临死给我们盖了几间四角硬。不信,大伙看他写给我的信!真的,真的不是我贪污了。伐下的树我也没用一根做椽子做檩子。凤子爹死了,大家听信谣言,在那份状书上集体签了字,我冤啊。六年来,我心里对得住大伙儿,可唯一对不住的是凤子一家,凤子一家啊……

来自网络侵删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achildren.com/jbzs/408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