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再来聊聊白彦虎,自打进入金积,马化龙对白彦虎的态度是若即若离,日常粮草供应照价付钱。
白彦虎协助王锡爵在金积堡外围修建六十二座寨堡,并将家眷迁居在内。
随着刘松山进驻下桥,吴忠堡,马化龙对陕西盟军采取区别对待政策,一方面指令陕西盟军与官军对抗,一方面又通报官军陕西盟军的军事动向。
以粮草紧张为由,停止对白彦虎的粮草供应,让人告知说是阿拉善蒙古地方富庶,牛羊肥美,蒙军久不习战事,可以就粮于当地。
内蒙古阿拉善战火燃起,定远厅屡遭侵袭,公主墓被盗掘,陪葬金银明器俱被充作军用。
承平日久,不经战阵的蒙古兵屡战屡败,军火武器被大量缴获,自董志塬败退后,军中武器贫乏的窘态得到很好的缓解和补充。
对阿拉善的进犯,在豫武军张曜,署理宁夏将军金顺的围剿下得到彻底遏制。
这时候金积战事日趋明朗,主堡的陷落已经是指日可待,白彦虎也对此有很清醒的认识。
在余小虎擒杀简敬临后,白彦虎深恐自己再次成为官军的报复标靶,就将余小虎等留驻金积的部队和所有家眷撤往河州马占鳌处。
他在外围与狄,河联手向金积提供外援。
刘锦棠执掌北路军,金积堡外围屏障被一一扫除,还留在当地的陕西盟军也是蜂拥而退。
白彦虎的敏锐再一次告诉他,金积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狄道,河州,目前来说正是转移的好时机。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西宁。
他为什么要去西宁,统治西宁的是马本源,马桂源这二人与白彦虎属于同一门宦,天然的亲近。
其二就是西宁天高皇帝远,经过二马近十年的治理,是久不闻战火,粮秣充足,人民富裕,自己可以很好得到补给。
公元前六十一年,西汉赵充国屯田湟中,一年后谷物大丰收,当地羌人归降三万余人,不仅解决了羌人屡屡反叛的问题,同时也为后来者处理边疆问题,制定了“全师保胜安边”的实施纲领。
白彦虎不识字,但不代表他不学习,在十八大营中,白彦虎素以善战,敢战,智战而著称,一个头脑简单的一勇之夫是担不起一个“智"的。
在戎马倥偬的闲暇间隙,他也在不断地向敌人,向身边一切可以学习的人吸取营养,以壮大自己。
他身边的汉人秀才李科库,自打白彦虎起兵之日就随在身边充任幕僚,也是白彦虎的良师益友之一,白彦虎的生平记略经他整理成为《李科库日记》被收录到《东干起义后记》而广泛流传于海外。
赵充国湟中屯田的事迹让他认识到,西宁并不是大家传闻的那样苦寒,到了那里可以得到休养生息,可以随时向肃州撤退,进而入疆。
要达到全军去西宁的目标,最方便的路径是兰州,兰州到西宁只有四百里的路途,急行军半个月内可以到达。
兰州与西宁之间必须占领一个咽喉要地-王保保城。
王保保城就是现在兰州的红古区,位于黄河北岸白塔山东侧,与兰州一河之隔,当时人们互相往来需要借助黄河浮桥。
该城是王保保为抵御徐达对兰州的进攻,于洪武二年(年)十二月至洪武三年四月之间,利用白塔山的天然屏障,沿线到金城关,金城关到十里店,又到安宁堡修建的城堡。
总占地面积平米,有东南两门,城墙高六米,宽四米,这就形成一个安全的屏障。
同治九年时,兰州由前署陕甘总督穆图善防守。
此时的兰州经过近十年的兵连祸结,早就残破不堪,百姓穷困,军心涣散。
在当时穆图善所属体系中,唯有川北镇总兵鹤龄有胆识,有气节,穆图善倚为左右手。
白彦虎得到情报说,省城兰州兵备空虚,军心不稳,就从秦王川长驱直进,准备攻打兰州。
鹤龄得到探报,立即建言穆图善,把黄河浮桥撤掉,以阻遏白彦虎进入兰州。
白彦虎率军自秦王川直入王保保城,城内有绿营三哨驻守,人数不足二百,半个时辰即告全军覆没。
白彦虎将大本营驻扎王保保城内,立足白塔寺,对面就是千年古城兰州。
在白彦虎的征战生涯中,是第一次距离能清晰地观察到一座省府的细致全貌,饱经战火的兰州如同一个乞丐,处处流露着寒酸,残破,街上行人稀疏,仅有几对面带菜色,手持简陋武器的督署标兵在巡逻。
白彦虎在决策打兰州之前,就征求过哥哥白彦龙和军师李科库的意见,哥哥是武状元出身,对朝廷的军事体系更加熟稔一些,认为兰州为省府,城大墙固,必然守备森严,因此建议弟弟占领王保保城即可,从这里出发西宁。
而李科库则坚定支持白彦虎占领兰州,一则兰州的战略意义,身为省府,占领兰州可以分散左宗棠的主力部队,减轻金积的压力,战局可能由此会逆转。
二则,起事十年来,都是以流动为主,小城,小镇打下不少,但从未占领过如同兰州这样有重要的省城。
关陇两座城一为西安,现在已不可图,再为兰州,此其时也,兰州城防空虚,战力薄弱,可充分利用内线人士对官军进行策反。
在兰州,白彦虎有完善的情报间谍网,与军中哥老会党合作尤为紧密,内线广泛分布于各军中,尤其是督署标营渗透最为成功。
标营中哥老会党已经控制标营前左,右后两营,从营官到基层士兵接近一半均为会党分子,而且是和白彦虎有密切合作关系。
在九年十月底,白彦虎占领王保保城的第三天,抚标右后营营官赵德中位于马滩的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中等身材,头戴一顶黑色棉毡帽,两个护耳紧紧拉下来遮住了两侧面颊,虽然穿着平常但身上散发着一股暴戾血腥之气,身后跟着一个五短身材,体格健硕的汉子。
赵德中可认识他,老熟人了,每年除了那点军饷之外的额外收入基本上都是这个人送来的,他是白彦虎军师李科库手下专门负责各地线人的索老三。
索老三也没耽搁时间,开门见山提出,希望赵德中能联系前左营,在五日内打开城门,放虎帅大军入城。
这个要求可是让赵德中犯愁了,因为这几天不是他们当值,接近不了城门。
索老三可不管这个,三天后大军要入城,你看怎么办?
赵德中知道白彦虎的性格,招惹不得,思来想去,反正兰州也守不住,干脆反了吧,正好那天是他当值督府,擒贼先擒王,拿下穆图善,当成”投名状“。
这活干的可是够糙了,有点智商的都知道这事成不了,不过哥们信奉万事干了再说,说不准就成了,这是典型的文盲思维,在这个二十一世纪也大有人在,是不?
一番商议之后,约定第三日两营同时举事,向对岸燃起烽烟,然后虎帅立即带兵过河。
索老三离开后,赵德中找来前左营的副营官李传果,商议举事,擒拿穆图善。
李传果是山东菏泽人,菏泽自古民风强悍,习武成风,自幼在父亲指导下练就一身好武功,正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他一路跟随陶茂林从关内来到关陇战场,多隆阿战死周至时,他转隶于穆图善麾下,多年战功积累,现在是副营官。
李传果在军中接触哥老会,被其与梁山好汉一般的义气血性勾引,加入哥老会与赵德中为同辈兄弟。
李传果身上带着山东人重情义,重然诺的热血基因,穆图善对他也是倚为腹心。
和赵德中不同之处在于,传果虽是门里人,但和白彦虎不牵扯。
赵德忠让他做的可是谋反,叛乱,齐鲁之地孔孟之乡的传果,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山东人自古多豪杰,但那也是”替天行道“怎么会如此大逆不道。
心里有核计的传果热心积极地出谋划策,二人将举旗反叛的大事从细节到流程完完整整地参谋出来。
第二天下午,索老三按约来到马滩街上的茶馆,赵德中将计划和盘托出,举事那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解决南门守军,一路攻击督署府,擒拿穆图善。
见到信号虎帅大军要准备好船筏赶紧过来。
再说李传果,走出马滩赵家,身上冰冷彻骨,没想到军中隐藏着这么大个的一条鱼。
胆大包天,绑架穆帅,迎候叛军入城。
他没有回营,而是直接拐弯来到距督署府一墙之隔的鹤龄府邸。
鹤龄,传果也是十年的军中袍泽,二人惺惺相惜,互为知己,传果将赵德中的计划合盘脱出,鹤龄惊讶地手中茶杯摔碎在地上,呆立半晌无言,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贼子大胆敢尔“。
二人马上来到穆图善督署府,向穆图善面禀此事,穆图善也是吓一跳,这家伙胆太肥了。
将计就计,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赵德中忙碌异常,走东窜西到处拉人头,他的右后营会全军参与,传果那里也大营全营参与,这就是一千人的规模。
二人分工是传果负责解决南门并打开城门迎接虎帅进城,最艰巨的攻打督抚署衙的任务自己认领。
时间很快到了,赵德中按照排班计划带领全营兄弟值班督抚署,刚走到督抚署辕门就见辕门广场上穆帅的亲兵营在集结。
穆帅首席幕僚张道衍向赵德中传达穆帅令,今日督抚署由亲兵左营与右后营共同值守,午后将会召集城中所有驻军主官议事。
这个也是惯例,所有主官议事就会加强警备,赵德中也没多想,按部就班在预定位置分配兵力。
时间到了下午未时,兰州城内驻军所有主官都在陆续进入督署府,赵德中也在其中。
白虎堂内不见穆帅,只有平时的大案,上面放着多隆阿大帅生前赠与穆帅的战刀,多帅人已不在,但战刀的寒光,森森杀气还是透过刀鞘萦绕在堂内。
参会军官们肃立不动,压抑森严的气氛让大家喘不过气来。
穆帅本是多隆阿大帅帐下头号战将,深得多帅治军精髓,平时嘻嘻哈哈,但在白虎堂内有敢嬉闹者立斩无赦,此时赵德中尤为紧张,心里有鬼呀,哪能心安呢?
突然一阵呼喝”大帅到“,在全副武装一众戈什哈簇拥下,穆图善出场了,众人偷偷一看,吓了一跳,平时和蔼过人的穆图善今天脸似寒冰,身上罕见地佩戴者柯尔特大手枪,没有大事穆帅是不会带着的,他多次抱怨,这个家伙太沉,戴着太累。
敏感的军官们,嗅到了冲天杀气,今天看来穆帅是要开杀戒呀,哪个倒霉蛋会触这个霉头,难道是对岸的白彦虎打过来了?
穆图善用用阴沉沉的眼光扫视了一圈白虎堂,他的军官们,有从多隆阿大帅时代就一直战斗的老战友,有从其他军中调派过来的军中袍泽,打仗都没有怂的,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心里沉甸甸的,有人身上冒汗了,那汗就像水一样,在兰州十月的寒意中,冒出一身的冷汗,赵德中有种强烈预感,要出事,为啥穆帅身边除了戈什哈之外,还站着全副武装的李传果呀,他不是在南门吗?
在白虎堂开会一年顶多一回,所有参会者必须解除身上武装,哪怕随身吃肉的小刀都不行,怎么他就可以带刀,配枪呢?
想到这里,赵德中的腿软了,差点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挺住挺住,不能当众出丑,赵德中已经猜的是八九不离十了,事情败露了。
告密的肯定是传果这小子,把我当”投名状“了。
想到这里赵德中浑身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是全身抖的那种,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不受控制,身边的袍泽还纳闷呢,你抖啥呢?
就听穆帅大喝:”将抚标中军右后营赵德中拿下“。
身边众戈什齐声应答”喳“声震屋宇,白虎堂内的有胆小的军官当场就尿裤子了。
再看赵德中已经堆尿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传果带人绳捆索绑拖着来到辕门前,一声炮响,赵德中人头落地。
右后营所有参与叛乱的人员已经全部被控制,在随后的清洗中,又有十八名军官,百十名士兵被军前处斩,营中哥老会势力暂时蛰伏,直到西征军进入新疆才公开立山头,到辛亥革命开始,哥老会迎来了在新疆的高光时刻。
处理了军中叛逆,穆图善借机整军经武,凝结军中士气,白彦虎就在对岸,按照约定他们应该在今天下午接到烽烟的信号,渡河到对岸。
以兰州省防军和抚标军的战斗力,绝对是以卵击石,兰州城陷落是铁定的,真要是那一天来了,我穆图善不光是对不起我那镶黄旗的老祖,更对不起我的恩人多隆阿大帅。
这边白彦虎接到索老三的准信之后,立即将王保保城的民宅全部拆毁,并杀了千余头羊,用羊皮和拆毁的民房的木头打造成大批的木筏和羊皮筏。
当天没见对岸有动静,估计是没接受到内线信号,而没有妄动。
又过了两天,对面有动静了,一艘艘木筏和羊皮筏被放到河岸,看来他们是要进攻了,事态危机了,如何才能阻止白彦虎攻兰州呢
鹤龄站了出来,”大帅,事已急,职自请前往白彦虎军中,效汾阳单骑见回讫事“。
鹤龄想要效仿年唐朝汾阳王郭子仪单骑退回纥三十万大军的壮举。
穆图善立即劝阻道:“君不闻张忠毅油房街之事乎?”
这指的是帝师张芾在关陇战乱初起时,进入任武,赫名堂等人军中劝解反遭残杀之事。
穆图善认为那些人素来不讲信义,肆意残杀妄为,不值得信任。
但是鹤龄坚持己见,如果任由白彦虎大军过来,兰州肯定不保,还不如破釜沉舟入虎穴,成败都要试过才知道。
穆图善到此只能祝福祈祷保佑鹤龄。
黄河上的浮桥已经拆掉,鹤龄坐着羊皮筏子来到王保保城,面见白彦虎。
这是二人首次见面,一个赫赫威名的曾经的十八大营元帅,一个是有胆识有气节的鹤龄。
见面之后,鹤龄呈交给白彦虎一份兰州图册。
白彦虎问道:”城内实情若何呀?“
鹤龄说:”“城内空无兵,人民饥饿几不能出门户。若必取此,请以图籍进,
勿徒苦河北父老子弟为也。”
城里的情况不瞒你说,很不乐观,人民已经断粮了,几乎足不出户,城内的战兵也不多了,肯定是挡不住你的刀锋,如果大元帅你一定要攻打兰州,还请你按照我给你的图册来,不要滥杀无辜,不要荼毒河北父老子弟。
对于鹤龄的坦诚与不畏死,白彦虎表现出了惺惺相惜,心里也有了定算。
他对鹤龄说:“君以实告其郑之华元乎,俟办兵食以成君名。”
你简直就是郑国的华元呀,那我就成全你吧。
白彦虎决定退兵不再攻打兰州。
鹤龄走后,白彦虎对属下说:”“壮哉此汉!君子不乘人之危“。
那白彦虎会因为鹤龄孤身入营而改变既定的军事战略吗?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来约好的内应被清理了,兰州大城,城防坚固,虽然官兵不顶事,但是打起来肯定是战损少不了。
二则是兰州穷的叮当响,进去也捞不着啥好处,反而还要分兵防守,浪费军力物力。得不偿失。
鹤龄来的真是时候,给了白彦虎一个台阶下,结果是皆大欢喜。
白彦虎退兵向西宁进发。